王组咸

【澄羡】一窗南日照芳祠(上)

柳妹 @柳长长长长长长长  想看的祠堂play

打饭山没被蓝忘机截胡而是带回云梦的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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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哥哥,你们行行好。好歹松了我身上的绳子,你们这么多人围着,我也得长了翅膀才能飞出去不是?”

船头盘腿而坐的少年,身着纯粹不可调和的黑,头束跳脱飞扬的红。

他笑眼盈盈,衣角猎猎。

——只要绳子一松,他就有办法水遁。

 

他身周围圈而坐的紫袍门生听他聒噪了一路,皱着眉置若罔闻。

船舱内传来声冷笑,那人轻声道:“确是拘着江某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。”

这个莫玄羽是江澄自大梵山押回来的,为了从蓝家手里扣人少不得大废一番周张。

如此贵客,可千万不能怠慢了。

 

那人指尖击了两声桌面,众人拱手。

“绳子松一条,手臂砍一双。”悠悠呷口茶,杀人如杀鸡。

 

“别别别!我服了服了。这位兄弟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,莫某这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?绑着就绑着吧,反正能被这么多俊俏男人围着,嘿嘿莫某心里也受用的很。”语罢还咧嘴朝舱内堆出满脸痴傻假笑。

魏无羡心下腹诽多年不见的江澄,手腕竟越发狠厉。

好在献舍之术鲜有人知,又过了紫电的验身,想来就算回了莲花坞对方也没辙。

……个鬼。

 

魏无羡定定站在莲花坞的大门口,他双手于袖中狠抠掌心,努力不让自己泄露半分畏惧。但额头沁出的冷汗和下榻的嘴角,还是出卖了他。

 

江澄!莲花坞这种地方有必要养看门狗吗!

 

动啊…左腿动不了右腿好歹也动动吧。

魏无羡瞪着玄门外两条赛人一般高的猎犬,泫然欲泣,失去对身体的支配权。

身后押解的门生见他半分不挪动步子,于是向前狠踢了他一脚。

魏无羡一个趔趄,以一种极为滑稽的姿势五体投地。

 

江澄本负着手信步于前,听闻后方动静颇为不耐的转身打量起来。

莫玄羽此人遇狗就痴痴傻傻的蠢样同往日的魏无羡并无二致,有意思。

他抚了抚灵犬的头朝地上的人扬首:“给我叫。”

 

与狗吠声同时响起的自然是魏无羡的哀嚎,他现在魂魄离体,满脑子都是龇着尖牙的狗嘴,仿佛下一秒那狗嘴上挂着的口涎也要甩到他脸上。

 

——狗狗狗狗狗啊!跑跑跑跑跑!

魏无羡一个鲤鱼打挺拔腿就跑,追上去的门生因魏无羡尖厉的哨声纷纷倒地无法动弹。

 

江澄见地上被莫玄羽以怨灵束缚的自家门生乌泱泱倒了一地,不紧不恼,眼睛还越发的亮,连嘴角都止不住的上扬。

随着魏无羡点着轻功驭上树的那一刻,那阴鸷的低笑已然转为大笑。但是任谁都听得出,这放肆狞笑下佐着如何滔天蚀骨的快意。

 

“好,好啊……”江澄婆娑着食指间的法宝,空气中电光一闪。两条灵犬得了令般,狂吠着朝树上窜去。

“江澄死来!我投降投降!我招了招了招了招了!!快,快把狗弄走,快!!我要死了!!”

 

 

 

魏无羡矗立在祠堂,面前的紫檀神龛被烛火晃成张漆黑大口,神龛中尊着的一块块神牌则化为口中利齿,龇牙咧嘴的要将魏无羡生吞活剥。

 

好不容易重见天日,以为终于可以逃避上一世的纷扰。

他甚至在短暂安生的那一刻,设想了这一世的千万种活法,却不想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一切起始的地方。

 

两名门生将一把圈椅架来,朝着魏无羡摆放在了祠堂正中央。

江澄卸了佩剑搁置一旁,掀了衣摆正坐在圈椅之上,他扬手一挥,门生仆从带上门尽数褪去。

 

这灵魄安息的地方,倘若没人说话便是死一般的静。

 

烛火爆裂,端坐的人似是等什么等的不耐烦了。他双肘置于扶手,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在指环之上:“开始吧。”

跪下来哭给我看。

哭着忏悔自己的罪行,对上一世不听劝告的自己进行深刻反省。

见魏无羡迟迟没有动作,江澄嗤道:“怎么?难道还要我教你如何下跪吗。”

 

魏无羡心绪繁杂,他一方面真心实意的想朝哺育他的江家亡魂磕上一个响头,一方面情势又容不得他这么做。

此时就算真心实意的祭拜,想必也会被面前之人当作是迫于形势的无奈妥协。

 

“好矜贵的膝盖,我江家数条亡魂竟连个跪拜也不配领受。”搭在指环上的指尖定住,情绪隐隐倾泄。

几乎是立刻魏无羡扑通一声,笔直的跪在了漆黑的神龛之下,江澄的双腿之前。

 

他刚历经死而复生的欣喜,就马不停蹄的在大梵山骁勇一战。

被押解回莲花坞又颇为费神的装疯卖傻了一路,临了又被两条灵犬危吓了一番。

他现在一星半点和江澄周旋的力气想法都没有,为防枝节丛生他选择柔顺些态度:“江澄,前尘往事这么多年。我也已经死过一次了,我们都放下吧。”

放下?怎么可能放下。

一千五百余位弟子门生的性命,双亲惨死,家姐一家的无辜牵累。

这遗孽余火,早已不是连渣滓都不剩的温氏烬灰能扑灭的。

 

“放下?”江澄不可思议道。

他有没有听错?魏无羡竟然能云淡风轻的叫他放下。

面前之人虽跪着,背脊却挺的比坐着的江澄更直,仿佛他们间一直站在高处的人从未改变过。

 

江澄眼眶发红笑的乖戾,他指尖一挑剑格,三毒应声出鞘被他执在手里。他手腕一翻避开剑刃,将冰凉剑脊贴着魏无羡的下巴,剑尖直指着对方的喉管。

 

—— 多一分的吞咽也能将咽喉刺破的距离。

 

“江某不才,烦请老祖告知该如何放下。”

“答不出也没关系,你可以跪在这里慢慢想。反正无论答案是什么,我都会在这里处决你。”他冷然而笑如恶鬼罗刹。

 

又来了,这般无力的感觉。

如果活着要重新面对生前种种,那倒还不如重归阴阳混沌里去。

可人既然好不容易活了,便也没那么容易想死了。

 

“江澄,你知道这世上总是要有那么多阴差阳错和不可挽回。过去我们都以为高于痛苦的的惨烈是不可以被承受的,但这么多年你还是走过来了。”一个在剑树刀山舔着血步步为营至今,一个在孤坟乱骨中刨出升天而今立于身前。

 

“可单枪匹马还是会辛苦吧,光是独留于世的孤独就足以将人击垮。”我们畏惧孤独,所以孤独如影随形。

 

“我很抱歉,让当时的你不得不独自背负一切。但温家的情是我们欠的,我们之中总是要有人去了了这桩业。事实证明没有我,你依然是无可挑剔的江家家主。”

“但往后的路,你要是用的上我魏无羡的地方。好坏对错,我都同你一起背负。”

魏无羡此刻说的认真,比当初施舍黄粱美梦时还要认真。

 

“说的比唱的还要动听…难不成你妄想我凭这几句话就去做一番春秋大梦?”没用的,江澄早就不是二八懵懂的年纪,也不会再为了旁人几句轻飘飘的漂亮话就守着个物件,发半辈子的梦魇。

“真遗憾…你要死在这里的结局并没有改变。”江枫眠苦心哺育的人,怎能轻易由万鬼蚕食殆尽。能了结他的,只有自己!

 

“我不是因为想活下去才和你说这些。”

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也许一直以来我们都错了。最后所有事情并没有因为仇恨而变的更好,这个世界也并不是非黑即白。我重新活过来的这十几个时辰里算是想明白了,我们活着,总会有其他的事情要做,总会有想要延续下去的东西。”别再恨了,真的好辛苦。

 

“如果你还沉湎与过往的仇恨,执着于曾经的行事准则,那这个世道依旧会以惨痛的形式再次给予我们致命一击的惩罚。你真的做好背负最坏结果的准备了吗?”

 

你准备好了吗?

 

江澄拿着剑的手开始轻微的颤抖,剑尖不受控制的在魏无羡的颈项擦出一道道细微的血痕。

 

魏无羡背光,热烈斑驳的光影穿越层层镂空的门窗雕花,争先恐后的从身后团团将他拥住,为他新夺来的身体扑上了层暖意,也为他眼里的果敢刷上了层光晕。

 

为什么?……

为什么明明死了十三年,换了一具身体,跪在层层孽债面前,他依然能做出这么一副悲悯众生的姿态。

内心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,江澄几乎要伸手抚上自己的胸膛。

 

口口声声自己已经想通,已经改变的魏无羡啊。

其实你依旧是愚不可及,天真烂漫的魏无羡啊。

就连死亡也没能抹杀你骨子里的天真。

 

“笑话,你有什么资格立场在这里揣度我的好坏结果。你看看上一世的自己,万鬼蚕食,灰飞烟灭。而这一世跪在我的脚下,即将被我亲手绞杀。”为了不让自己将对方一剑穿喉,他废了好一番功夫平衡自己的腕力。

剑尖不伤他性命,不进一分。

剑尖也决不示弱,不退一分。

 

“你尊着那愚不可及的所谓侠义,从来不曾听我半分。所以你才一次又一次被世道痛击!你好好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,错的人,从来都只有你!”

江澄极力克制情绪,他的三毒无法捅穿对方这身钢筋铁骨。

他想要的,是对方惶恐示弱后对生的祈求,而自己作为裁决者剥夺他最后的希望,亲手将他送入地狱。

 

“捍卫所遵之道,救赎可怜之人。何错之有?”

 

“这个问题等你到了地下,就可以和你养的那群东西好好探讨。到最后你会发现无论活多少次,你的认知,你的想法,你的观念甚至你的存在,都是彻头彻尾的错误!”

既然对方毫无悔意,自然不必多言。现在就杀了他!

 

“如果!!”

魏无羡厉声一喝,已破开些皮肉的利刃一滞。

“如果我真的错了!!”

“那我认了。”

“我情愿死。”

 

他情愿以死捍卫与生俱来的良善。

他情愿以死言明绝不悔改的意志。

他情愿以死逃避将要背负的辛苦。

他情愿以死再次否决前世的许诺。

 

江澄再也稳不住提着三毒的那只手,玄铁宝剑有如千斤,掉在地上便再也捡不起来。

原来他先前克制拿捏的持剑分寸,竟不是怕自己失手杀人!

他逼迫自己拿捏分寸,竟然是怕自己根本不舍伤他分毫。

 
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江澄居然笑了。

他笑自己作出的杀意居然是假的,自以为辛苦强撑的慈悲才是真的。

也笑魏无羡的这一路做出想活的姿态是假的,不要命的想和他撇清关系,却同前世一样骇人的真实。

 

“你笑什么?”魏无羡为这一刻的安全松一口气,却被下一刻隐约危险的气息又紧绷起神经。

“我笑你真是了不起。”

“每一世都能这么大义凛然,慷慨赴死。”

“死有何难,不过脖子一抹头点地。你可知……”

“这世上还有比死更惨痛百倍的事情。”

 

比死还惨痛百倍的事情,他们不是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吗?

红莲业火席卷了那片娇俏水乡,亡魂余烬在空中盘旋久聚不散。

无论魏无羡活着还是死了,还是死了又活了,那页无间画卷都在他心里烧出了个呼呼漏风的洞,永生不愈。

 

江澄起身,稳步朝他踱来的气息很奇怪。

明明没有杀意,那缓步声却像踩在他命脉,每一步靠近都夹带着股摧毁一切的决绝。

 

太危险了!魏无羡心底的声音告诉他。

三十六计,走为上计!

 

魏无羡轻抖衣袖掉落出一张聚烟符,霎时间浓烟滚滚。

门就在前面,跑!

 

雕虫小技!

“噌”的一声,三毒将微开了条缝的雕花木门钉死。

江澄凭着绝佳五感踢上了其尾椎骨,魏无羡猝不及防的在刚阖的门板上撞了个鼻青脸肿。

 

鼻腔和嘴角隐约浮上些腥气,魏无羡正要抬袖一擦却被江澄会错了意。他将魏无羡的双手反拧,怕他再抖落些什么腌臜东西,脏了这间祠堂也污了他的眼。

 

“唉唉唉,有话好说有话好说!不跑了不跑了,你想怎么处置都行,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,给我个痛快总可以?”魏无羡被反制住不敢再动,指望对方能回顾起昔日竹马之欢,还念及他一星半点的好处。

可江澄却像是听到了此生最是可笑的游说:“情分?夷陵老祖莫不是在和江某人说笑。我们之间最没的谈的,就是情分。”

 

那就是没得谈了?

 

三教九流,不过尔尔。

旁门左道,他最是精通。

被反制住时该如何脱身,他六岁混迹于市井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做了。

 

对不住了江澄!

魏无羡使出吃奶的劲儿朝江澄的虎口挖去,江澄手上再使了些劲将他制牢靠,可正是这一刻的分心没有注意对方的其他动作,魏无羡抬脚就往江澄靴上狠踩!

 

“魏无羡!!”江澄额角青筋暴起,立刻吃痛的松了手。

魏无羡则曲起手肘,朝江澄肋骨间的软肉使劲捅去。

 

成了!

 

江澄此刻痛的向后踉跄两步,神色辛苦。

但魏无羡知道,此刻心软就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,于是毫不犹豫的跳起将钉于门上的三毒拔下,开了门就要跑。

 

“你敢跑!你哪条腿先踏出去,我就先折了你哪条腿!”

见形势逆转,三毒又在自己手上。魏无羡言语止不住放肆起来,他回头:“对不住了江澄,我不跑出去,我跳出去还不成吗。”

于是便开门双腿并用跳过了门槛……个鬼。

 

门外竟然站着一排江家修士持剑相对,柄柄剑刃上的灵力都撰写着不同的死字。

 

我错了江澄……

魏无羡很没骨气的朝后蹦回了门槛内,悲痛欲绝的阖上了木门。

 

“你刚才双腿同时出的这个门。”

“你说先迈出去的腿才打断的。”

“所以你以后不必再走路了,不…你可以去死了。”

 

紫电几乎是立刻朝魏无羡双腿缠去,魏无羡凭着惊世的灵巧身法勉力闪避。他灵力微弱,手上虽然拿捏着江澄的三毒还是不敢贸然注灵。

如果不是必胜一击,他不能浪费那点仅存的灵力。

魏无羡为了躲鞭势频频朝神龛与神台处闪身,江澄本想在祠堂将他一顿狠抽,不想这祠堂竟让他放不开手脚,憋屈的更加想杀人。

 

与对方纠缠了几个来回后,他见江澄的鞭法越加凌乱,知道对方此刻已有疲态。于是看准时机,将三毒朝着他肩下的中府穴打出一道灵力。

只要击中就可以暂时封锁江澄的行动。

 

但莫玄羽这具身体的天资实在是太差了,灵光刚注的剑身发亮便散灭了。

正是魏无羡一瞬的目瞪口呆让紫电寻着了机会,他被卷向江澄的时候下意识提起三毒以做抵挡。

 

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,魏无羡都很后悔提起了三毒。

如果他不提剑自保,江澄就不用被自己的佩剑扎了个洞。

如果江澄没被自己扎个洞,那么自己身上的洞也不会被对方反复的狠扎。

 

三毒的剑尖没入至江澄身体的时候,他杏眸中的痛色比起血液更快的喷涌出来。魏无羡只对视一眼,便要溺毙那里。

 

他不是有心的,他从没有叫江澄见血的想法。

“江澄,我无心的。”魏无羡知道这点伤对他来说,注些灵抚了便能好。

刚才他被紫电余威擦刮到,身上也破了几处口子在流着血。

就当是扯平了,他想。

 

可他不明白的是,为何江澄会流露出那般不可置信的痛楚。

虽然只有短短一瞬,但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。

 

“怎么,你也会内疚?”

 

“你如果不用紫电卷着我,剑也插不到你身上啊。”

 

“你的意思是,我自己撞你剑上的?”

 

“……也不是……”

正分神说话的空档,江澄五指拢住的地方便愈合如初。

他一卷缠在对方腰间的软鞭,魏无羡如邀而至。

 

“我是不是自己插你剑上的我心里清楚,你是不是故意露出破绽让我捉住的,也只有你自己知道。”

“现在准备了好了?”

 

魏无羡不明所以,却还是本能的竖起了汗毛:“什么准备,死又有什么好准备的。”

 


“慷慨赴死是你的戏码,而我会教你何为生不如死。”

“你准备好领教‘比死还惨痛百倍’的事情了吗?”

江澄端着清风细雨般的笑,咬牙切齿道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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